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遥远的王村

  遥远的王村

  网上浏览,偶然间看到一个同行写到我与王村的故事,感慨万千,马上拿起电话,拨通了王村的满意。湖南人嗓门高,几乎是喊着跟我聊的。其实,类似的电话,隔几个月打一次,这种湘西情结并没有因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减。

  王村,是湘西的一个古镇,有2000多年历史,曾是湘西土司的驻地,名字很古老,听上去也很乡土。可现在改成芙蓉镇了,是因为在那里曾拍过电影《芙蓉镇》,是刘晓庆和姜文主演的。当地为开发旅游资源,将赋有历史感的地名改成今天的样子。也不知那里的人后悔不,反正地图上已经找不到王村了。

  我与王村结缘,是因为曾在那儿住过一段时间,那里的人和事都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。

  1984年寒假刚过,北京还处于天寒地冻之中,开学没两天,学校组织到湘西去采风。一天晚上,我们九十余名同学和几名老师,乘坐赫赫有名的“1次特快”,几乎坐满了一节车厢,大家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悦,唱着“车轮飞,汽笛叫,火车向着韶山跑,穿过峻岭越过河,欢乐歌声穿云霄……”向湖南出发。歌声随火车的奔驰而愈显高昂,一首接一首。在长沙停留几日后便来到韶山,每个人都打量和弥补着过去听说的却未曾见过的红色记忆,感悟着所受教育和实景的对接,尽管韶山的气温达到零度,寒冷和潮湿丝毫没有影响大家火一样的热情。

  我们的任务是到湘西搜集土家族民歌。几日后,我和一位老师带领由两个班拼成的一个小组,20余人,从永顺县城出发,坐汽车颠簸三个多小时,下到近百公里外的王村公社。身上只是带着介绍信,再没有其他证明。县里事先给王村打去电话,我们被安排在镇上一个叫“酉水旅社”的小旅馆,文管所还雇一位土家族老太太负责做饭。

  古镇王村有条石板街,青石铺就,穿镇而过,经岁月的多年打磨,早已高低不平,走在上面,仿佛是穿行在湘西历史的长河中。石板街两侧老房子比比皆是,土家族特有的吊脚楼、木楼均能见到。路边有口井,是泉水渗出的,镇上的居民都吃那里的水,我和同学们经常到井台去取水。石板街一头通向镇边流过的酉水,河岸有个码头,过往的船只常常停靠,对岸是古丈县;另一头通向镇上的小广场。说是广场,其实就是一片空地,各式各样的小店铺围拢而形成,那是附近村民赶场的地方。

  每逢日历上带有1、6、9的日子,是王村的集市,十里八村的山民,背上背篓,翻山越岭,会到镇上来赶场。他们背来自家做的食物或山货,换去生活所需。隔几日,我们会到广场上去看热闹,观察和打量土家族山民赶场交易时的场景。偶尔,买碗米豆腐尝尝,一碗两角钱。湘西的米豆腐又滑又嫩,白白的,吃起来爽滑,只是汤汁里辣椒多了些,外地人一下难以适应。电影《芙蓉镇》的拍摄,是在我们离开两年后的事,刘晓庆米豆腐是拍摄后叫出的,米豆腐早就有,只是那时还没有叫出自己的品牌。

  王村的柚子酸中带甜,汁浓爽口,我们用半生不熟的湘西话,跟老乡交易,那时的人还没有经过市场经济的历练,基本不讲价,说多少是多少,一个柚子两角钱。老乡觉得赚了,我们感觉物有所值。

  镇南有条小河,涓涓细流,汇入酉水。冬季是枯水季节,河面可迈步跨过,对岸高地上,有个六角亭,亭子正中,竖立着一个大碗口粗的六角铜柱,上面镌刻着古代湘西土司制度的珍贵史料,是国家级文物。王村为秦汉时期酉阳城保留下来的一处活化石,水路上可通川黔,下可达湘鄂,史称"酉阳雄镇"。公元940年,楚王马希范与溪州刺使彭士愁打了多年,未分出胜负,只好媾和,结盟分冶,隧动用5000斤铜,铸造铜柱为证,称作“溪州铜柱”。我们去时,并无人看管,可以近前抚摸观看上面的小字。

  酉水旅社为一处老房子,紧邻石板街,木制小楼,外面黑乎乎的,上下楼或在楼板上走,总会发出“嘎吱嘎吱”的响声。我们男女二十多人,住满了楼上的两个大间。木板隔墙并不严,隔壁说话能听得一清二楚,我们谁有事,喊一声即可。晚上睡在这样的房间里,寒风飕飕,还有老鼠捣乱,半夜睡着睡着,有时突然听到大喊:“老鼠,从我头上跳过了。”大家闻此呼喊,感到毛骨悚然。怕被老鼠咬,我们睡时会将头蒙上。

  土家族的民歌种类繁多,有劳动歌、仪式歌、盘歌、上梁歌、苦歌、情歌、哭嫁歌等几十种,那里很多人都会唱,几乎是随口就来,简直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。最让人感兴趣的是情歌,异常丰富,分:初恋歌、热恋歌、接郞歌、送郎歌等,一般是表达男女追求爱情的事,间或也有为爱情而抗争、爱慕偷情之类的内容。我们那时还小,听着感到新鲜,但山民们唱起来,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感觉。

  昏暗的蜡烛光下,老人们唱,我们用小本记,很多爱情民歌的意境确实优美:

  “桃花开,梨花开,阿妹归去何时来?有人来往传个信,没人来往托梦来。”

  “妹有心来郎有意,不怕山高水又深。山高自有人开路,水深自有船来行。”

  孕育土家人多彩民歌的山山水水,尚处于原始状态。漫山遍野生长着茂密的森林,曲折的山路逶迤穿梭,行走其间,仿佛人也融入了绿色之中。小溪从山岗上跳下,如白色缎带,像是商量好了似的,汇集到酉水河中。吊脚楼矗立河边,暗暗的色调,略显庄重沉稳。不远处,舒缓的山岚在飘逸的云雾中,露出尖顶,远远望去,如同一幅水墨画。

  外面的人很少到来,一群陌生人的出现,给平静如水的山寨带来了一丝波澜,村民们惊诧地审视着这群行为、装束、语言都有别于他们自己的山外来客。开始,远距离地打量,后来给我们唱民歌,到完全相熟后,一些队干部和山民诚恳地对我们说:“请你们给党中央和毛主席捎个信,我们会好好地生活的。”面对如此坦诚,着实让人感动,可难免会使人产生“山中方七日,世上已千年”的感觉。

  白天,我们下去搜集,晚上回来整理。乡下不通电,又多阴雨,每人佩带雨靴、手电、蜡烛等用具,风雨无阻。至于工作压力,并不大,更多是出于好玩。

  一天早上,我和四五个同学为开辟新战场,按地图所指,翻山越岭,计划到科皮村去采风。一路走,一路山色变幻,一会是杉木林岗,河水清流;一会是竹林翠海,成片摇曳,简直让人目不暇接。结果在一个岔路口走错了路,多走了十多里山路,等真正摸到科皮村时,已至正午,人困马乏,饥肠辘辘,顾不得找什么村干部,路边就近敲开一户人家的大门。

  一名土家族女孩好奇地打量着,笑盈盈地将我们迎进门。听了介绍,她让大家坐下来,便动手开始做饭。她说等吃完饭,再叫村里会唱民歌的人来。

  她叫满意,是家里的独生女,说话爽朗爱笑,完全没有山区人腼腆怯生的样子。满意的父母都是六十多岁的老人,家里的主要农活均由满意来承担,平时种田,还要到山上去砍树,然后扛着送到酉水河里去放排。

  她从火塘上取下悬吊着的土家族腊肉,刮去熏垢,暗红色的肉质显露出来。这些食物,平时他们都舍不得吃,却拿出来招待我们,感动得大家不知说什么好。从她的举动,我似乎看到了在她爽朗笑声背后的那颗善良的心。

  在满意的安排下,我们采访了几位老人,她不时地当翻译,整个一下午,搜集到好多首民歌。太阳快落山时,我们提出告辞,满意坚决不同意,她让我们住下来,晚上还可以再叫几个人唱。机会难得,我们便听从安排,留了下来。

  她有个好朋友叫归归,两人一起长大,形影不离,无话不谈。晚上满意去归归家住,我们就挤在她家的床上。

  从不相识,到气氛融洽,我们为结识这样一个山村的女孩而高兴。家里吃水要到一里外的山泉去背,我们也想帮帮她,也跟着去。木桶有一米多高,是用杉木箍成的,一桶足有六七十斤重,有的同学试试还真背不起来,可满意却轻松自如。

  满意了解了我和她母亲同姓,按照当地的习俗,她称我为大表哥。

  那两天的搜集民歌,似乎成了和满意相处的一种铺垫,临别,满意和归归一直将我们送出好远,大家相约王村见。就这样,一对山区的小姐妹,和远道而来的我们成了好朋友。每到赶场,她俩也赶十几里山路,来王村看望大家。每次来,我们会留两人吃饭,有时还住下。酉水旅社里,经常会飘出欢快的笑声。后来,还有好几个同学到科皮去搜集,直奔满意家,像投亲戚似的自然。

  面对浩若烟海的王村富藏的民歌,我们近两个月的搜集,仅是冰山一角,尽管每人记满厚厚的几本。终于,采风生活要结束了,我们要返回县城永顺休整,与其他组汇合。满意和归归赶到王村来相送,我们送她俩每人一个影集,作为纪念。

  永顺的休整主要是整理和总结,忙碌几天后,我们即将踏上返回的路程,可谁也没想到,在即将离开的前一天,满意和归归又坐近百公里的班车,来到县城送别。这一举动,深深地感动着我们,也让其他小组的同学们羡慕不已。令人难忘的是,当汽车发动的那一刻,她俩望着徐徐离开的班车高喊:“回去不要忘记我们!”

  一个人对异地的美好印象,总会是因人、因事或因风景而深藏在心底,时间越久,越像古董一样地珍藏着,在这一过程中,岁月会剥去艰难困苦的外壳,留下浓汁果肉般的内核。

  一晃尽三十年将去,临别的那句话似乎犹在耳畔。开始几年,尚有书信往来,后来便失去了联系。几年前,我费尽周折,经多方打听,得到了满意的电话。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,我拨通了。电话的那头,一个中年的声音传来:“大表哥,我在广西打工。”一声“大表哥”,叫得人心中十五个吊桶,七上八下的。

  我问:“境况如何?”

  她回答;“不好!”

  问及家里情况,她告诉我,后来家也从科皮搬到王村镇,新盖四层小楼,养育四个子女。

  “能帮些什么?”

  快人快语的满意,让给她儿子小向找点事做。我按他的特长,马上联系,找到一份做厨师的活儿。

  接小向时,站在出站口,我内心充满着猜想,孩子会长什么样?会有他妈妈的影子吗?

  小向,个子不高,人也很单薄,话语不多。一见面,他拿出满意捎来的木瓜,还有亲手绣制的鞋垫,家人每人一双,让我们充满了感动。吃过饭,我们带小向到商场,买几件衣物和背包,买的过程中,心里滋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酸楚。在家住几日后,小向出去打工,我们叮咛着他好好做。那是一个度假山庄,远离城市的喧嚣,再加上生活不习惯,他还是没有坚持下来。

  电话里,满意的嗓门总是那么高,浓重的湖南音尾巴拉得特长。她多次邀请去玩,我们也很想去看看湘西的变化,看看王村和满意。可事务繁忙,几年下来,终未能成行,计划一拖再拖,似乎成了一个遥远的梦。

  王村的遥远,并非距离上的,而是时间上的遥远。如今,早已人到中年的满意,经历了那么多的事,不知还有多少当年将一群陌生人迎进家门、帮助搜集民歌、欢声笑语时的影子……

作者:宁波新闻网副总编辑 李广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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